创作、演唱、教学、然后再创作 — 这便是新加坡音乐人梁文福(Liang Wern Fook)对华文的追求。今年国庆前夕, 这位“新谣精神领袖”向《时代财智》透露,他所钟爱的创作除了音乐,还有教学。过去20多年间,他将音乐创作以外的大部分时间投入到从小学到大学的华文教学,并和妻子刘秀美精心打造起一所语文中心,致力于在教育产业竞争激烈和互联网媒体盛行的当下,以一种“新”式私塾理念,成就莘莘学子的心愿。
(此文刊登在2019年9/10月《时代财智》)
文:张俊
走出油池(Yew Tee)地铁站,穿过一片四通八达的组屋区, “学而优语文中心”七个字便跃入了记者的眼帘。虽然中心的门面不大,但进出的学生却不少,它的橱窗里展示着各个时期的荣誉证书,以及一篇海峡时报(Straits Times)关于中心如何通过华文报纸帮助孩子学习华文的文章 — 虽然那是一份10年前的报道,但梁文福今天依然十分注重从新闻和实际生活中汲取华文教学的语料。
从新闻和中医感悟华文教学
“新闻是活的,我们可以借助各类新闻话题让学生进行讨论,在此过程中,学生往往可以自然地学到某个成语的使用语境,这有别于特地去学一个成语,”身穿休闲衬衫的梁文福在课程间隙将记者请进中心内的一间空闲教室接受采访。
梁文福曾自称是一位“写歌的人”,但对华文教育也是情有独钟。他毕业于公教中学、华中初级学院,之后又以中文系第一名和文学院第一名考入新加坡国立大学,并最终获得南洋理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目前,身兼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的梁文福每周除了要在语文中心上高年级班和会考班的课,还要定期为南大学生讲授华文文学课。 “我一周内接触的学生跨越了年龄层次,但我喜欢这样不断的切换。”
梁文福的父亲是一位记者,母亲是一位针灸中医师。也许是受到父母职业精神的熏陶,除了善于使用新闻题材进行华文教学,他还将优秀的教师比作中医:“优秀的医生不仅能判断病人是否得了感冒,而是通过对病人家庭背景、生活环境以及生活习惯的全面了解来分析疾病的根源。” 在教学上,他也常常自问:“学生在同一班上课,为什么个体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区别?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摸清学生的各自特点,梁文福强调首先为学生创造一个轻松的学习环境,他常常和学生分享自己的写作经历。对于一个写作题目,他总是会让学生先进行“自由写作”,然后再根据各自的作文水平进行逐个分析。
“对于那些写作基础比较薄弱的学生,我一般会结合他们的作文初稿讲解写作的要点,然后让他们重写;那些比较有写作才华的学生未必需要重写,但他们在中学时期也会遇到一些’危险’,由于希望与众不同,他们有时不一定会按照考试要求写,比如会把一篇议论文写成小说,所以未必考得好。我要让他们知道写作和应试是可以兼顾的。”
华文,不能仅受经济驱动
“学而优语文中心”由梁文福和妻子刘秀美于1997年创立,目前有两间分校,主要根据新加坡本地学生对于华文学习的需求而施教,并拥有独立制订的专用教材。和梁文福一样,刘秀美也是“科班出身”,拥有新加坡国大中文系学士和中国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硕士学位,是一位拥有多年教学经验的华文老师。虽然夫妻共事,但梁文福坦言自己与妻子有着不一样的教学方式。
“我的妻子能指出不同学生的优势和弱点,评价、系统地分析中小学生学习华文的各自特点,为他们打下扎实的基本功;而我呢,觉得学生10多岁了,更倾向于用示范和举例的方式,针对一个作文题,我会告诉他们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写。”
虽然教学方法不同,但梁文福夫妇都十分注重书本与实际应用的关联。例如,针对会考电邮的写作课程,他们会让孩子通过实际例文发现公函和私函是不同的;针对阅读理解的不同题型,他们会指导学生哪些需要用归纳的方法回答,哪些则可以通过扫视文章直接找到答案。为了达到最佳教学效果,梁文福认为:“每一堂课不要太贪心,不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说得太多。”
新加坡人口75%以上为华人,但行政语言却是英语,建国以来,华文教育一直是国家政策中的一个重点和难点,李资政生前曾将双语教育称为他“一生的挑战”。历史上,新加坡的语文课曾只注重语法,不涉及文化和文学知识的传授,但梁文福认为应该把两者结合起来:“比如,一个成语的背后是有故事的,包括人的感情、历史和文化。当然,在有限的课堂时间既要完成教学目标又要兼顾各类文化背景的传授并非易事。”
与中日韩等亚洲国家一样,新加坡的教育竞争也十分激烈。虽然它的教育质量世界领先,但荣光的背后,考试成为了筛选顶尖学子的重要手段,而分数从某种程度上便是评断教育成败的唯一指标和家长、学生的共同追求。即使在周末,新加坡的地铁和公交车上也时常能看到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们中不少是独自或在家长的陪伴下去补习中心的。
据报道,随着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家庭注重投资孩子的教育,本地补习业的年产值已经高达10亿元 — 这大约相当于新加坡政府2019年教育整体预算的8%。其中,由于新加坡双语教育体制以及近年来中国移民的不断涌入,华文补习的供给量和需求量正在不断攀升。从华文教学内容来看,政府学校、国际学校、语言学校百花齐放,各有各的教材,各有各的教法…… 而对于梁文福而言,比教材和教学方法更重要的是正确的学习动机。
“新加坡近年来注意到中国崛起,一直在提双文化,我也一直在注意双文化的学生,但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往往偏重中国的经济体系和发展,但文化提到的却很少。”
“我既不愿意学习华文仅仅是受经济驱动,也不爱‘摇旗呐喊’。老一辈比较严肃,常对学生说学不好华文就是对不起祖先,这样的文化包袱会让人觉得很累,在新加坡的语境反而会让孩子产生排斥感。我觉得应该是人性化一点,轻松一点,但轻松并不代表轻率,要以一种具有亲和力,容易接触的方式进行教学。”
然而,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差距的。
让下一代至少不讨厌华文
从整个华文的学习环境来看,梁文福认为,由于新加坡政府不会放弃华文,华文毫无疑问会继续存在。然而,由于新加坡以前是英国殖民地,在大部分生活和工作领域,各族聚会就会使用英语,虽然这也无可厚非,但华族还是少了很多使用母语的机会。因此,华族和华族之间应该多说华语,即使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为促进华语在新加坡的推广。
“当我们用自动取款机(ATM)的时候,会面对一个语言选项,以前我觉得用英文和华文都可以,然而,在大数据时代,任何商业行为都是有统计的,如果华族也用英语去取钱,政府那边的统计便会显示华语的使用需求量正在降低,久而久之,华语的普及就可能更难了,所以华人尽量选华语吧,” 梁文福还告诉记者,自己过去曾一度比较“偏激”,强迫自己用纯正的华语发音进行日常交流,但现在更加现实和理性了。“就像我们在新加坡听华文广播,播音员在报路名的时候还是会夹杂着英语的。”
梁文福是新加坡最多产和知晓度最高的新谣、音乐剧艺术家。同时,他在过去20多年出版了十余部散文、诗歌、小说等著作,曾被票选为“最受学生喜爱作家”和“最能代表新谣精神的人物”,戏剧家郭宝崑曾说:“ 他在文学和音乐之间搭建桥梁。”
在梁文福看来,华文教学与新谣、文学创作也有着必然的共性。新谣是大众歌曲,是亲民的,至于是不是流行歌曲,他认为能流行一时固然好,但更高的目标则是传承。对于文学,伟大的作家,譬如不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可能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写作,在国际化的年代,作品越有本土性就越有辨识度,也越利于传承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同样,强韧和富有生命力的华语和华族文化已经在新加坡找到了演变的证明,具备了一定的延续性,但语言的传承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细水长流。
“我希望在新加坡创造一个自己觉得享受的华文氛围和工作环境,然后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下一代至少不讨厌华文。我们不像一些企业化运作的学校,需要不断推广形象。我更想做一种私塾,老师在一个私塾里可以让教学变得更加个性化,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梦想。”
纵观新加坡华校历史,许多人会提及1955年创办的南洋大学,1919年创立的华侨中学,或者1979年成立的特选中学……, 然而,新加坡最早的华校却是一座创建于1854年的私塾 — 萃英书院。试想,一个半世纪后的今天,“私塾”,这一充满旧时文人色彩的教学处所,又会给新加坡的华文教育带来怎样的变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