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新加坡南山书画院展出南治国博士的首个书法展。雅号“星洲闲人”,南治国博士在新加坡文化界有着多重身份,大学讲师、文学和艺术评论者、写作人、译者、文学社团的主席和文艺期刊主编,亦是书法的求索者、艺术策展人与收藏者。在他的书法展即将开幕之际,《时代财智》总编辑宋娓先睹为快,在和南博士访谈中,在翻阅他丰富的人生历练同时,领会他跨界的创作心得,分享他对新加坡文化景观的独家观察。
有转角,方有遇见
采访话题从这次书法展的主题开始:转角∙遇见。很凑巧,这幅同名的南治国书法作品,被他的一位诗友收藏了。他说,这四个字给人愉悦,也让人期待。但是,转角∙遇见并非偶然,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者。
上世纪八十年代,南治国就读于湖北大别山区的一所普通高中,山高水远,但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却报读了英国语言文学专业,而且被录取了。从此,他走出了大山。他说,这是他人生最奇妙的一个“转角”。之后在大学里,他又“遇见”念英文系的太太,在惊喜连连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感慨人生的奇妙。
南治国的才华覆及文学、翻译、历史、艺术和书法,也见证他前半生治学的五个阶段。他大学念英国文学,硕士读的是比较文学,毕业后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开始英国文学和翻译的课程,他的人生那个时候就两件事:教书为生(正业),做点翻译(余兴)。这两件事,他都还做得不错,教书才三年,就评上了上海市高校优秀青年教师;翻译方面,他和上海译文出版社合作,两本译作被列为“译文经典”。
2001年,南治国获全额奖学金来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博士,开始关注新马的文学、华社和历史,日渐融入新加坡,积极参与本土的文化和社团工作,目前还担任新加坡锡山文艺中心主席、同德书报社副社长、怡和轩俱乐部董事兼文化部主任和新加坡亚洲研究会理事等,对新加坡的历史,特别是华文教育史有相当兴趣,也完成了数量可观的论文,如《同德书报社与新加坡的华文教育》就受邀在“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国际会议”上发表。
南治国2005年在国大完成博士学位,三年后出任义安理工学院中文系主任。来到新加坡华文教研中心,培训新加坡的在职华文教师。这些华文教学经验和社团工作,以及文学艺术方面的笔耕,让他更冷静从容地看到华文的魅力。他对华文充满乐观,因为华族是伟大智慧的民族,随着中国强盛于世,文化底蕴和经济价值更加毋庸置疑。这也为后来他的跨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分和视野。
人的一生,必然要经历不同阶段。从湖北乡村到武汉,从上海再来新加坡,生活重心从教书、文学研究到收藏和书法创作,南治国自觉每一步都非常幸运。这一步步走过来,每个阶段都是重要的,只要认真做好现阶段的事情,下一阶段必定精彩。
他说,未来的路不能一眼望尽,看不到的地方,就有转角,有转角就有机会遇见,遇见总会有精彩,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南山,谈笑有鸿儒
以己兴趣读闲书,向来是治学者的追求。2014年,南治国辞掉了新加坡华文教研中心的全职工作。生活惬意,始读闲书和习字,以“星洲闲人”自居。2016年,他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南山书画院”,以此切磋文艺、与趣味相投的文艺圈朋友聚会喝茶。
坐落在广东民路的南山书画院,屋内古色古香,窗外绿意盎然。有一幅字《谈笑有鸿儒》,是由杨昌泰先生托裱成轴。在2017年8月的文学沙龙上,南治国作为锡山文艺中心的主席,副主席伍木博士,新加坡的知名作家张曦娜和孙爱玲、还有众多的博士和硕士理事,大家围坐,墙上挂着《谈笑有鸿儒》,非常诗意,十分应景。后来在南山书画院举办的沙龙活动,南治国每次都把《谈笑有鸿儒》挂在中心位置。虽然是习书之后的早期作品,因为是性情之作,这也成为南治国的心仪之作。
南治国的多数书法作品,背后都有各自的故事:譬如《酒兴逐浪高》,那是与马来西亚的钟正川先生喝酒,钟先生即兴写了一幅《酒逢知己千杯少》,在题款时戏封南治国为“酒圣”,南治国酒后遂写出《酒兴逐浪高》;再如,苏东坡的后人苏小佳来新加坡开画展,南治国替她主持画展,并即兴挥毫,成了《情牵素月墨润冰心》。
科技日新月异,尽管现代电脑的字体已经曲尽其妙,甚至完胜人的临摹,但南治国始终认为,书法更能彰显性情,是特定时空笔锋和宣纸接触时的情感抒发与个性留痕,常常是愉悦心情之记录。从这个角度看,再好的电脑也比不了人的大脑。
在五千年历史长河中,书法是中华文化中最独特和最璀璨的艺术奇珍。只有“仓廪实”了,社会才会追求艺术品趣的提升,就也是政府所期许的优雅社会。“国家经济进步,唯有人民的精神富足,才是真正的强国!”南治国对艺术的未来充满希望。
“南体”主人,临帖要移入情绪
南治国对书法的兴趣,或许源于小学用粉笔写黑板报。从小学到大学,他都显示出学习天赋,能者多劳的“学习委员”经常需要一人抄完整个黑板报。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那用粉笔写出来的一手漂亮硬笔书法,在老师和同学的眼皮下“公示”,而来自这些观众的啧啧赞赏,对文字和书法的赞美,常常让南治国心里暗暗得意。
进入中学时期,南治国也从未中断练字,他在大学时还参加书法比赛并获奖。多年以来,他一直保持书法实践,坚持临帖读碑。2010年始,他潜心临魏碑,如《张猛龙碑》和《九成宫醴泉铭》,最近开始临《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
谈到个人书法,南治国倾向于宋人的书法观,尤喜苏轼的“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那就是强调书法的哲理性、风格化、意境表现和书卷气。
“临碑临帖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其神韵和趣味的同时,要有所不同,要有‘别趣’,否则每个人的行书都写成王羲之的兰亭体,我们临得再好,那到底还是王羲之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我有时候刻意让自己不要‘复印机’似的去临摹。而多去读帖,在脑海里意临。”南治国分享了自己的临帖的经验。
他细细说来这其中的乐趣。读碑读帖,仔细把玩碑帖中的气韵和情绪,偶尔用手指头比划笔意,揣摩碑帖中的字和字之间的大小、疏密、留白、枯润、奇正、呼应和灵动等等,这些才是碑帖的灵魂。虽然是通过一笔一划体现出来,却不可以依样画葫芦。融汇贯通,把自己的情绪移入笔墨中,才能有自己的神韵和风格。
见过南治国的书法的人都说他有个性。他的书法经常被爱好者拿到面簿(facebook)和社交媒体上展示。他追求生活写意,在随意洒落挥洒毛笔,书法的文案和营造的空间,如同一种动力,释放紧张的生活压力,继而带来愉悦的心情。
“新加坡文化奖”得主——99岁的书法家林子平先生看了南治国的书法作品后,给予的评价是:一、字单纯:心静,是能写出好字的心态;二、字耐看:拙朴多稚趣,有筋骨;三、字有体:个人风格强烈,大小正奇随性,布局得天然之趣,一眼就能辨出书者,非常难得。
曾担任新加坡美术总会副会长的杨昌泰先生,则认为南治国的书法张扬个性,不染流俗,自成一格,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作为基础。
面对肯定和鼓励,南治国庆幸,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的风格固定为前人的某一格一体。现在有人称南治国的书法为“南体”,他自己清楚,创新必须建立在扎实的传统基础上,书法艺术更是讲究基本的训练,除了艺术上的悟性,还必须要有艰苦的训练,不仅临碑临帖,更要提升文学上的修养和做人的修行,书法要成为一体,还有很长的路得走。
书以人贵,艺术家需要历练
在文学、翻译方面有了一定的造诣后,南治国开始关注艺术。他认为,一方水土一方人,艺术收藏也是如此。新加坡艺术家因个人际遇和作品题材都和本土社会历史和人文风景相关联,容易引起新加坡人的共鸣,成为新加坡藏家的首选。随着新加坡经济的蓬勃发展,新加坡也将成为世界文化版图中宝石般的璀璨的小红点,需要更多优秀作品来满足人们的艺术审美的需求。
艺术品的收藏,既有全球的大趋势,也显示每个国家或地区的特殊性。他说,新加坡作为中西交汇的枢纽之一,在艺术品的收藏方面也有其鲜明特色,那就是不拘品类,东西兼收。
南治国也从自己接触的藏家的角度,分享了对新加坡艺术品的观点。这些藏家比较注重中国近现代书画的收藏,但并不排斥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艺术家的作品。新马早期的南洋风的四大画家陈文希、钟泗宾、陈宗瑞和刘抗,以及后期重量级的潘受、蔡名智和陈瑞献等的作品,收藏者多是新加坡本土藏家。
南治国交游广阔,他和新加坡、马来西亚的不少艺术家保持良好私交。看到佳品,他自己也难免心动,甚至倾尽积蓄,收藏了潘受、王瑞璧、蔡名智、陈瑞献、陈建坡、许梦丰、朱添寿、杨昌泰、孔令广、林书香和马来西亚的钟正山、钟正川等等新马艺术家的书画作品近两百件。
在收藏之余,南治国亦大隐于市,读书养性,习字怡情,对书法的兴趣日益浓厚。通过读书润泽自己的书法,也以书法为媒,促进自己和新马及中港台艺术界的交流。
书以人贵,南治国畅谈了书法家的境界,及所谓的“人贵”。这包括三方面:其一是书法家的艺术修养,书法家首先得是学问家,最好学富五车;其二是书法家的个人修行,优秀的书法家也是令人尊敬的,譬如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之所以光炳千秋,就是因为有一个大写的颜真卿在,而赵孟頫笔墨虽精,后人不免“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其三是书法家还必须参与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具备社会声望的艺术教育家和艺术推广者。从这三点来看,他觉得当下的新加坡艺术家还需要更多的沉潜和更艰苦的历练。
屈原在《离骚》中仰天长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表达的是其政治追求。事实上,每个人到这个世上,都是一场路漫漫的修行,都是一段叩问灵魂的求索。南治国感恩在人生路途中,常会不期然的转角,常常遇见许多的美好,譬如诗,譬如书法。艺术家的成长不易,没有捷径,只有磨练。转角,遇见,他说,自己的路才开始,前路漫长,他心存感恩,也将韧毅前行。
未来的路不能一眼望尽,看不到的地方,就有转角;有转角就有机会遇见,遇见总会有精彩,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南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