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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隔离笔记之4 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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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父亲节,这次回武汉也因为父亲。妈妈前天说,爸爸有点老糊涂了?他问他住在哪一层楼?妹妹昨天说,爸爸明明吃了晚餐,看到她手中的碗,硬说自己没有吃饭。可是,他有时也挺正常的。

父亲最近又查出肺部问题,嗓音也发生了变化。这个曾经强壮如山的男人,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有时听起来像个孩子。武汉隔离加严,从原来的14+7变成14+14。隔离中的我,无奈身无双翅,怎不令我沮丧呢?

隔离四天了,我还没向父亲报到已回武汉,家人也没告诉他。之前他嘱咐,千万不要因为他的病情动员我回来,因为我在国外不容易,又是事业又是孩子,现在回来要隔离,会影响公司业务。如果谁要我回来,他就会批评谁。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到迟早要见到他,我还是想好了借口:这次是回来出差,主办方为了便于安排工作,要求海外参会者提前入境隔离,于是我顺便来看看他。

父亲出生普通,学历小学。我的大姑妈名叫“群娣”,可想而知,接下来她就有了五个弟弟,我父亲是其一。儿多母苦,这个家族要打个翻身仗谈何容易。改变命运要靠自己,父亲的第一步,就是给自己改名“宋转运”,冀望命运之神给力。果不然,这个扛着洋镐在烈日下修铁路的青年,从铁路上慢慢转移到了长江里,成为了轮船上的二副。他的工作是驾驶江轮沿着长江一线运送物资。每次父亲出差到上海,总能带回来最潮的物品,大白兔奶糖,泡泡糖,牡丹花暖水瓶,嫦娥奔月的饼干桶。这后两样,是我的学校老师结婚时必带品。

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从南方也吹到了武汉。父亲决定上岸,承包业务。这应该是他们那个系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他说了一句自己的名言,如果挣不到钱,那就挣自由吧!他承包了多种经营下的货运,结果第一年出色完成任务,挣的钱他没留,用作局里的几千号员工每人添了新制服。父亲抓住了时代的机会,却没有挣到很多钱,更多是交了朋友。

虽然他发达了,可是他的兄弟姐妹还挤在破旧的房屋中。于是他出钱出力,拆掉旧屋,重建新楼,让兄弟姐妹人人有份,也让健在的奶奶安心,见证兄弟姊妹之间的团结。即使现在,他仍然时常教育我和妹妹,你们谁混的好,就要帮另外一个,好的就要帮差的。只能兴家,不能败家!

实在找不到父亲的照片,回去得找妈妈拿。放一张我(右)和妹妹(左)的图片,妹妹当天刚去武汉音乐学院参加完钢琴考试。

没有儿子,父亲把我和妹妹就当儿子养。他要妹妹去学弹钢琴,要我去学摩托车。妹妹20岁的生日是一架珠江钢琴,虽然那时她还不会弹。但是摩托车的想法,被妈妈强力阻止了,说不安全。好吧,那就让我出国读书吧!父亲一直认为,教育对女儿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我的学习不需要他操心。

父亲爱女心切,私心之下决定盖两座楼房,两个女儿一人一栋,招两个上门女婿。他的想法是,有实力了女儿不会受欺负,犯不着男人来挑女儿,他要让女儿来挑男人。结果了,妹妹婚后有了自己的安乐窝,住到了离爸妈家一公里的小区。反倒常年在新加坡的我,成了他最大的担心。他担心我的事业,担心儿孙。我和妹妹都很不明白,我俩都没给他找麻烦,为何他就不能放下心好好享受清福,吃吃喝喝乐乐呢?

十年前,这两栋房子在“城中村”改造之列,面临拆迁。拆迁之前,他徘徊在投入心血的楼房前久久不肯离去。我想,他那个年代有多少人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从打赤脚到穿皮鞋,自己盖楼,改变家族命运,而他自己却很节俭。路上有颗完好的钉子,他都要捡回来,说修理的时候用得着。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一家四口的形象,父亲不拍照,也不参加我们出去游玩。然而他对家人家事,尽职尽责。妈妈从来没为家用操心过。对待我和妹妹,他一边要我们节约,一边又往我们荷包里塞钱。每次出门,他都会问有没有钱?他说,女孩子在钱包里放些备用的钱。这钱不是给你乱花,而是万一有事,比如踩到一只小鸡,不让自己陷于尴尬之地。

父亲爱家人,却甚少表达。他不喝酒,烟瘾却很大,有时一天一包。也许只有那一根根苦辣辣的烟头,才知道父亲肩膀上的担子,外面的风雨和社会的残酷吧!

当从妈妈妹妹那里得知,父亲的记忆因为病情变得有些凌乱。妹妹说,有可能癌细胞在扩散。这让我更添几分惆怅。在他的世界里,记忆可能渐渐碎片抑或飞散,又可能随机拼接在一起。美好的天气经常转瞬即逝,再多的记忆终将烟消云散,或许面对着美好而又残酷的生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珍惜当下的人,珍惜当下的时光。我想像当初拉着我的小手一样,牵着父亲的大手,陪他一段,哪怕走走停停。

作者:宋娓 (Annie Song),时代财智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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